跟母親到市場：增加許多生活學習與觀察模仿的機會

先天全盲視障者，假如從小有機會跟家人外出，接觸各種事物，能聽見各種聲音，聞到各種味道，都是非常好的生活經驗。即使大人們認為「孩子太小不懂事」，在大人的保護與陪伴下從小就習慣環境周遭的聲音，聽見大人們彼此互動的過程， 耳濡目染—「」
，總也能夠留下許多回憶，而成為「願意追求卓越與成就感的視障者」（李宜晉，民一○一，p.12）。

每天早上母親都要提著菜籃子上菜市場買菜， 我總愛吵著想跟媽媽外出，
喜歡聽菜市場的聲音。
為什麼每次教室裡小朋友吵鬧的時候老師總要說「好像菜市場」？
曾經去過菜市場的一定能體會。

菜市場的位置， 從我家巷口走出來左轉直走，
經過余杯杯他們家巷子跟「下面」的那家商店再繼續往前，
稍微走久一點，
當我看見右邊不知多遠的何方高高的地方有一座水塔時，
我就曉得在這裡的右邊過馬路有個巷口，
巷口很寬，聲音很吵，味道很不一樣，
母親拉我的左手，
走進巷子裡就是我們眷村的菜市場了。

眷村裡的菜市場能聽見好多種不同的聲音， 店家攤販扯開嗓子叫賣的吼聲，
三姑六婆斤斤計較、殺價講價尖銳的喊聲，
孩子的哭鬧夾雜著人們東拉西扯的聲音，
偶爾也有殺雞慘叫的哀號，
（母親在我們家大院子養的好多隻雞，
長肥了之後就也都是拿到市場上屠宰的），
以及混合在空氣裡沁入鼻中的各種味道，
這些通通都成了我如今的回憶以及寫作題材，
更可以成為我任教之後課程發展的一部分內容與靈感來源。

你見過菜市場人家灌香腸嗎？ 要不是因為有母親陪伴，
要不是因為媽媽願意帶著我一起到市場逛逛，
我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麼叫做「灌香腸」，
更不曉得剛灌好的香腸摸起來是黏黏滑滑的感覺，
聞起來還有一種怪怪的味道。
我問：「怎麼跟我們吃飯的香腸不一樣啊？」
媽說：「香腸灌好還要拿去院子掛在竹竿上，
給日頭曬一曬才可以炒來吃。」
至今我都還記得小時候，
我的眼睛能看見窄窄的巷子內每戶人家門對門的牆上橫跨的竹竿，
掛滿的香腸曬太陽的景象。

我還摸過一種黑色的豆腐， 泡在糖水裡才好吃，
那也是小時候跟媽媽一起去菜市場買的。
我最喜歡聽母親跟攤販的對話：
「頭仔！仙草切一塊！多少錢？」
趁著老闆切豆腐的時候，
我偷偷摸著攤子上淺碟裡裝著的一大塊一大塊光滑的黑豆腐，
好大好大一塊，
「摸起來好軟！用手指頭戳得進去嗎？」
我記得當時念頭這麼轉著的，
但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敢那麼調皮？
其時我以為那是黑色的豆腐，
後來知道那叫仙草，
更感到好奇：「草？這怎麼能吃？」
不曉得為什麼現在似乎大家都說那是「燒仙草」？
總而言之，
小時候我因為生了一種很特別的疾病，
不但長相有一點點特別，
眼睛也不能跟一般人一樣看得見很多東西，
更不能跟弟弟們一樣在外面到處亂跑，
「你不要到處亂跑，
眼睛看沒，很危險，
又會被人家欺負。」
這是我在眷村裡常聽大人對我的告誡。
可是整天待在家裡實在好無聊，
我總是無法安安靜靜地等待母親從外面回來，
母親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裡怕我愛往外面到處跑會搞丟，
只好也把我帶出門了。
（大學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「過動兒」這三個字，
就很懷疑自己是否是那種孩子？
至於我又怎知自己的長相如何與眾不同？
小時候也沒想過拿鏡子照照自己，
就算照了也瞧不清楚自己的長相，
我等到上國小時才真有機會拿鏡子照自己，
但真的瞧不出啥不一樣的地方。
從我的眼裡比較他人與自己的五官，
也不覺得有啥理由自己常受人捉弄嘲笑長相怪異？
只不過小時候每次一個人出去外面，
常受到欺侮而感到不安罷了。
許多成長的過程，
都需要積累各種挫折經驗，
即使當下不明白何以如此，
還是要先學著平安度過，
因為這些經驗都等到長大了以後才知曉原由。）

教室現場， 有一次上課單元是「社區環境」，
我問小朋友們曾不曾陪爸媽或家人逛過街、買過菜？
再把我小時候跟母親到市場的故事告訴他們：
我不但吃過豬肉，還摸過豬走路，聽過豬的叫聲；
不但吃過魚肉，也摸過魚兒在水中游，
還摸過擺在市場攤位上冰冰涼涼準備要讓人作成佳餚的整隻魚，
更摸過各式各樣剛從市場買回來「嬌豔欲滴」的水果蔬菜，
可跟我們碗裡面吃到的不一樣；
不但吃過雞鴨鵝肉，
還有沒下鍋的雞鴨鵝肉也摸過；
放在米桶裡面的米粒，
如果吃過未蒸熟的米飯，
那摸起來感覺的樣子或許可以想像一下。
如果不是課程刻意的如此安排，
也不會想起有這些成長經驗拿來與小朋友分享。
我還問小朋友吃過路邊的臭豆腐沒？
週六下午放假回家的時候，
一群孩子圍在推車之前，
那外省杯杯講話的腔調，
以及油炸的氣味，
都可以成為寫文章的好題材。
假如你曾經在好冷好冷的冬天，
找到一攤很溫暖的豆花車，
那生薑的味道，以及甜甜的豆花，
因為你曾經驗過那樣的寒冬，
你會更能體會我要表達的感覺。
沒錯！待在家裡，等家人買回來吃，不是更好嗎？
然而，因為曾經自己親身經歷，
所以就能有很多故事分享。
有沒有聽過晚餐以後賣肉粽的聲音？
聽見外面各種叫賣的聲音，
自己拿著錢錢到外面尋找那些聲音的來源，
跟攤販們對話，
自己去買東西，
和一群人擠在一起，
那些都是我小時候的購物經驗。
我接著又問小朋友說：
「你最喜歡玩什麼玩具呢？
知道這些都怎麼買的嗎？」
忽然我轉過頭問一旁正在忙碌的教助老師說：
「后里這邊的菜市場，
現在還有人在爆米香嗎？」
很意外地，
那位老師說：「當然還有啊！」
小朋友們不曉得我們在說些啥，
我真想帶小朋友們去逛逛菜市場，
然後讓他們自己買菜、買水果，
買他們想吃的午餐，
也讓他們自己付錢，
提著菜籃子回學校煮飯。
（當然，如果真的可以有這樣的課程安排，
老師得先把錢準備好，分配給學生，
教他們怎樣跟攤販對話，
如何應對進退。
買好食材，
一隻手提著菜籃子，
一隻手還要拿手杖，
很好的學習經驗與生活體驗，
一定非常精采，
路上的民眾看到一定會很訝異。
這些教學過程，
老師要很注意安全問題，
煮飯的時候也是要很小心的。）

「什麼叫做爆米香？」 於是我告訴小朋友另外一個故事：
小時候有一天，
媽媽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看人家爆米香？
我不曉得那是幹嘛的，
媽媽手裡拿著鍋子，
裡面有糖、有米，
好像還有一點沙拉油或者花生油的樣子？
（究竟是什麼油？
記憶已經很模糊了，
或許還需要別的其他啥配料，
如今也忘了，
那時可能母親沒有說得太詳細，
或者我自己其實也沒很明白母親表達的涵義為何，
畢竟我當時對事物的認知非常有限，
大人說的話很多都搞不懂意思。）
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從家的巷口右轉，
走不遠有個小小的空地，
已經擠滿了人，
我聽見許多聲音，
除了孩子們的歡言笑語，
我對一種從未聽過的聲音特別好奇，
似乎是「呼嚕嚕呼嚕嚕」的聲音，
接著就聽見「砰」好大的一聲，
還有人歡呼吶喊，
一陣莫名的香味沁入鼻中，
令人好期待「什麼時候才輪到我們呀？」
不久之後，
可能是母親或者是哪個弟弟，
把裝著東西的鍋子拿給老闆說要爆米香，
等了似乎好長一段時間，
就聽見「呼嚕嚕呼嚕嚕」的聲音，
也不曉得那聲音代表啥？
然後聽到那期待已久的好大一聲「砰」，
接著聞到一股香甜的氣味，
那就成為我認知中爆米香的味道了。
還記得當時我站在人群裡的前面，
可以看到老闆把爆出來的米香從大桶子裡道出來，
鋪在大框子裡頭，
他手裡拿著黑黑的好像是個圓圓的東西在米香上來回滾動著，
最後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爆米香，
裝進塑膠袋拿給母親，
（或許這段描述與實際狀況不相符合，
但這些畫面卻正是我的視覺記憶印象。）
回到家裡吃著剛爆炸的米香真的好好吃，
（長大以後，我沒見過這種攤販了，
還以為只能在商店買到包裝好的，
聽教助老師一說，這才曉得原來菜市場還有這種東西，
而現在能在超市買到的，
也比較吃不出那種味道了，
跟著家人，看著師傅們表演，
剛做出來的爆米香才好吃。）

陪母親上街購物， 到市場買菜，
永遠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，
直到現在我很愛吃某些食物，
那是因為母親曾經從菜籃裡拿出那些東西的緣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