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啊……真是後悔。 我面對眼前的男孩如此想著。 「不要!絕對不要!」他怒吼道。 「可是你不是曾經──」 雖然知道他不可能聽話,但我還是希望他…… 「那是以前、曾經!」達倫從未吼的這麼大聲過,他咬牙切齒的說,「你別想要我──」 「達──」 「只要是你就別想!」他激動的打斷我。 只要是你就別想。 我退後了一步,有種被傷害的苦澀感。 自從上次那個叫山姆的小男孩被狼人咬死的事情發生後,達倫顯得更懂事了些,但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到底是變好還變壞。 現在我確定是後者。 「好吧。」我僵硬的說,「如果你真的這麼想……」 達倫沉默不語,不知道是內疚或不想看見我,他咬咬下唇撇過了頭。 我們一直到伊萊•風進來後才打破尷尬的氣氛,我差點忘了目前的所在地是他們兩個的帳棚。 「鬼不理先生,大高先生找你。」蛇孩兒這麼說著。 他有點擔心的看看達倫又看看我,他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。帶達倫來馬戲團果然是正確的決定。 「我知道了。」點點頭,我轉身離去。 我是真的很喜歡向達倫這個孩子,他跟其他小鬼頭──那種只會煩人、耍性子──例如達倫之前的朋友史提•李訥,完全不同。 對喜歡的事物能夠克服恐懼而勇往直前,積極善良的性格,這幾點我都很欣賞。但他還是帶有孩子的殘酷,能毫不在意的用言語傷人。 老實說我非常後悔。後悔讓他變成一名半吸血鬼。常常為我惹麻煩,隨時威脅要殺了我,個性固執又難以掌控。還有……後悔讓他離開一個正常男孩該有的生活。 但每每在我看到達倫的笑臉時,當初收他為助手的私心又會再次浮現在我腦海中。 我想等我的私心膨脹到某種程度時………我又會後悔了吧。 向一旁跟我打招呼的馬戲團團員點了點頭,我走進大高的拖車中。 「你找我有什麼事?害不了你。」我冷漠的問。 嗯……有點找回過去正常自己的感覺了。飼養八夫人的吸血鬼──鬼不理拉登應該是要有跟懾人外貌相符的冷酷性格才對。 大高抬起頭,用那種會讓普通人嚇破膽的空洞眼神打量我,他給人的深沉神秘感從認識時就沒變過。 「你又跟向達倫鬧翻了。」他以他那特殊的嗓音問。 他手上拿著一疊馬戲團傳單,就坐在角落的白色摺疊床上。沒聽錯的話,我還覺得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。 我挑了下眉,保持剛才使用的冷漠語氣說,「是又如何?」 反正每回都是我落敗,這在馬戲團內眾所皆知。 「你應該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才對。」大高露出討人厭的笑容,就我個人的看法來說,他實在是極度不適合笑臉。 「你到底想說什麼?害不了你。」我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,「我本來就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麼!」 大高慢條斯理的從摺疊床上站了起來,別看他外表高大,其實他是個非常有禮貌的人──別人如果站著他絕不坐著。他將手揹在身後,傳單留在床上,直接與我四目相對。 「一開始他偷走了八夫人,然後要求你救他朋友,朋友救到了卻又違反你們的誓約。」大高一一數出那個男孩輝煌的事蹟,「總是懷著殺你的念頭,並執迷不悟的不喝人血而搞壞身體,除此之外還引發上次的狼人事件。」 我悶不吭聲,因為他說的的確都是事實。 「好一個優秀的助手啊,鬼不理拉登。」他若有若無的瞄了下拖車外,接著笑的莫名其妙,「我看,山姆•圭斯特的死也是他的責任吧。」 「夠了、害不了你!」我斥責道,揮了下垂至手邊的斗篷長布,「你今天怎麼那麼多話?連──」 我忽然聽見外頭有飛快離去的腳步聲。 輕的難以察覺──是小孩子。 我來不及狠瞪大高一眼就衝了出去,那個男孩的身影已經隱沒在其他帳棚後,雖然我確信自己能追得上他,但………… 我追上去要幹嘛? 安慰他嗎? 我是害他不得不離開家人和朋友的仇人啊…… 他不可能會原諒我的。就算我追上去也只會遭受惡言相向吧。 我停下腳步,決定保留自己身為吸血鬼的尊嚴,冷硬的轉過身回到大高的拖車內。 「是向達倫那個小鬼吧。」又是肯定句。 大高瞇著眼睛說,似笑非笑的表情仍掛在他臉上。 「聽著。」我冷冷的告訴他,「我很感謝你剛剛在我和他鬧翻時用找我的名義把我拉出來──」 「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件事呢。」大高假裝有點驚訝的說。 「夠了。」希望這傢伙立刻閉上他的嘴,我吼了一聲後繼續說道,「別再故意搞這種飛機了,害不了你。我的事我會自己解決。」 「當然。」他笑道。 大高先生坐回他的摺疊床上,用一種可以說是神秘兮兮的笑容望著鬼不理遠去的背影。 「下次得用更有效率的方式才行。」這位怪奇馬戲團的團長說。 「達倫,你怎麼跑的這麼喘?」伊萊偏頭問道。 「沒、沒什麼……」我喘著氣,拉下帳棚的布門。 總不能告訴他我在躲吸血鬼吧? 伊萊摸了摸他的蛇,然後轉向我,「你不是去跟蹤鬼不理先生嗎?」 我嚇了一跳。「你怎麼知──」我頓了一下改口道,「才沒有,我沒有跟蹤他。」 當然否認已經來不及了,我看到伊萊露出『我什麼都瞭』的笑容。 「其實你覺得很歉疚吧,達倫。」他邊玩著蛇尾巴邊說。 「什麼很歉疚?」我沒好氣的問道。 「你對他的說話方式跟態度啊。」他理所當然的回答,「你隨便對哪個馬戲團成員──哪怕是小矮人──都比對鬼不理先生好〈當然不包括泰尼先生〉。」 我低頭想了一下,然後沉默不語。 你的確是對他很不好啊……向達倫…… 可是他卻仍然…… 「可是他卻仍然對你好的不得了。」伊萊說,晶亮的眼睛直盯著我瞧,「我和楚絲卡小姐,還有罕司他們都覺得很奇怪耶。」 我故意把視線移到剛剛提及的楚絲卡小姐所送我的全身行頭上,比如假裝伸手拍拍褲子上的灰塵之類。 「鬼不理先生以前不是這樣的。」 這句話引起我的興趣。 「他以前是怎樣?」 「怎樣啊……」伊萊低頭沉吟一會兒,接著抬眼一字一字的慢慢描述道,「很不友善,無論是對誰都這樣。啊、大高先生還有我跟楚絲卡小姐的話就還好,但還是不大跟人交談……」 「怎麼會──」我低喊道。 『他不大跟人交談……』 在鬼不理跟我還沒進馬戲團前那段四處流浪的日子裡,他怕我覺得無聊,常常會說一些奇人軼事給我聽,我還記得我當時既不領情又極度想聽故事的猶豫與遲疑。 「反正他帶著你回來馬戲團後變了很多。」伊萊聳聳肩,「至少他會對其他團員說『請』、『謝謝』跟『對不起』了。」 「我…………」 不知道該說什麼,我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。 『好一個優秀的助手啊,鬼不理拉登。』 大高先生嘲諷似的語調竄進我腦海中。 『我看,山姆•圭斯特的死也是他的責任吧。』 ﹝不對!﹞ ﹝我不是故意要害山姆──﹞ ﹝我……﹞ 「達倫。達倫!」伊萊搖搖我的肩,一臉擔憂,「你怎麼了?」 我猛然恢復神智,發現自己用雙手壓著額頭。「我很好、沒事。」我對他強顏歡笑道。 ﹝對不起……山姆。﹞ 「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!達倫。」鬼不理吼道。 我轉過頭不說話,心裡知道──這次他真的生氣了。 因為我打破了他之前好不容易儲存到的十幾瓶血液,當然是故意的。 「說話啊!」 他一拳敲向木桌,然後碎裂聲傳來。我第一次見識到鬼不理真正憤怒的樣子,只能呆呆的望著他。 地板上閃著光的玻璃碎片分布在血泊中,我想起剛才事情發生的經過。 它們就排列在木桌上,整整齊齊的。那些半透明的厚玻璃瓶,因為血液的關係發出妖異的紅黑色光芒──噁心的令人想吐。 鬼不理這幾天得靠它們活下去,因為這次營地附近的活人不多,他自己本身也不是很喜歡使用輕功跑來跑去。 我拿起其中一瓶,再過不久那隻吸血鬼就要醒了。我搖晃起玻璃瓶身,九分滿的液體反射外頭已經相當昏暗的夕陽餘暉。 我想起了安妮,她的頭髮偶爾在光的照耀下會變成橘紅色,就像現在的夕陽。﹝變質後﹞我看到媽媽在廚房裡,這個時間她總是在廚房裡。﹝晃動的身影就像﹞還有爸爸,趴在我身上放聲大哭的爸爸。﹝那跟玻璃破裂聲完全不同﹞ 然後等我發現時,鬼不理早就已經怒氣沖沖的站在我面前。剛剛那些瓶子不知何時也掉到了地上。碎裂、飛濺成一攤,有些還沾到我的褲管跟鞋子上。 「誰叫你要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!」沒經過思考的話口無遮攔的從我嘴裡溜出。 糟糕。我忍不住想打自己耳光。 「向達倫!」他大吼,聲音聽起來比狼人的嚎叫還要可怕。 「本來就是!」我再次違背了自己的想法,很不禮貌的開口頂嘴。 鬼不理深吸一口氣,漲紅了臉,上面的疤痕猙獰的可怕,接著他高高舉起了右手── 我閉上眼等待一巴掌的到來,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發抖,想起上次他幾拳就擊倒狼人的力氣,我覺得自己大概凶多吉少,也許會被一掌打飛再弄壞帳棚吧。 那一巴掌遲遲沒有打下來,我困惑的睜開一隻眼睛,然後是另一隻。 鬼不理已經放下了手臂,他痛苦的看著我,不發一語。接著轉身走出營帳。 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代表…… 他的那種眼神…… 「我不要……」 為什麼不打我? 為什麼? 我不稀罕他的原諒也不要他的同情。 「達倫。」從剛才我回來後就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伊萊說,「這次真的是你的錯。」 我不曉得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,於是把疑惑的茫然神情轉向他。 他嘆了口氣,「是大高先生告訴我的,他也說了一些你沒告訴過我的事。」 「喔……」我失魂落魄的點了點頭。 那大高先生又是怎麼知道的……? 我還來不及問,伊萊就先賞了我一記爆栗。 「你這個大笨蛋!」 「好痛!」〈泣〉 「你說你隨時隨地都想要殺掉鬼不理先生對吧?」 「是、是又怎樣?」 這傢伙此時竟然擺出年長者的尊嚴,一副準備要說教的樣子。 「你竟然想要殺掉一個處處關心你的好人?」伊萊的眉頭皺的緊緊的,他很少這個樣子,「我覺得你才是最惡劣的渾蛋。」 伊萊•風一定是從來沒遇過滿口髒話的小孩,看他使用的詞彙多像在講童話故事。 我哼了一聲,原本憂鬱的形象全毀。我轉身不想理他,但他扯過我的領子讓我們兩人不得面對面。 「我們撇去他害你離開家人的事不談。」伊萊放掉我的領子後認真的說,「他幫了你多少次?」 「…………」啞然,我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。 「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從狼人手中救你?」看到我游移的目光,他火大的乾脆直接挑明講,「你既恨他入骨又想要殺了他,讓你這種麻煩死掉不是比較好?」 「因為我是他的助──」我話還沒說完,在看見伊萊嚴厲的神情後閉上了嘴。 「因為他內疚自己害我……」我小聲的提供另一個意見。 「不對!」 伊萊猛搖著頭,腦後由於頭髮過長而綁起來的小馬尾也晃的厲害,我覺得他在邊搖邊罵我笨蛋、笨蛋、笨蛋…………。 「我通知大高先生狼人逃脫時,在旁邊聽到的鬼不理先生立刻想到了你,所以才來得及救你一命!」伊萊像隻生氣的蛇似地,句子的尾末都有點帶著『嘶』音,「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!」 「我……」難過的轉頭,我把臉埋在繞著手臂的膝蓋上,帶了點逃避性質。 伊萊見狀嘆了口氣,大概也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。他輕輕的拍拍我的背,觸感很溫柔,我想起他手上的鱗片,那種閃閃發光的透明感。然後我又看到了安妮,媽媽……還有放聲大哭的爸爸。 雙拳不知不覺的握緊。 『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!』 ﹝又鬆開﹞ 鬼不理剛剛沒打我時的痛苦表情和這句話重疊,反覆的迴盪在我腦海中。 今天我又去找了吉米一次,血液獲量勉強讓人滿意。雖然這次背上沒背著達倫,但來回所耗費的體力仍是非常大,因此我大約在凌晨三、四點就回到棺木裡面了。 睡了一會兒,我忽然覺得棺木中的空氣變得新鮮許多,但胸口卻受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。 我努力的想睜開眼──對睡眠中的吸血鬼來說,這實在是項相當困難的工程──朦朧的看到有物體壓在我胸口上。 現在似乎還是凌晨,我掙扎著想起身、至少先抬高手腕。這時我忽然感覺到有對溫熱的手掌貼上了我的面頰。 很小的手。 我知道不可能有小矮人半夜睡不著跑來摸吸血鬼……。 「達倫。」我輕聲叫道,總算完全張開了眼皮,看見對方的臉。 多麼熟悉的眼眸,我很清楚裡頭的恨意是永遠都不會停的。就算我再怎麼後悔、再怎麼自責,這個孩子依然是…………。 「你後悔給我你的血嗎?」他說。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個問題。正打算開口,他貼在我臉頰的手卻忽然移到嘴巴上,我驚訝的睜大了眼。 「讓我問完。」達倫生硬的說著,下一秒卻忽然轉換成虛弱的口氣,「拜託你……先不要掙脫。」 我楞楞的望著他,然後認真的迎向他發出紅光的眼眸。 「你說過,你對我沒有半點好感。」有點像指控似的,達倫用有點生氣又帶著哭音的語調說,「你說過,把我變成半吸血鬼,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錯。」 我瞇了瞇眼,下意識想要伸手觸摸臉上的疤痕,但馬上克制住了。 我記得那些話。 但那是因為,我覺得這些話至少能讓達倫好過點。 「我好恨你,好恨你好恨你。」他咬牙說道。 我閉上眼。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。是我害你── 「你為什麼要在那次表演中試探我?」 「你為什麼要從狼人手中救回我的命?」 「你為什麼要在我弄破你裝血的瓶子後原諒我?」達倫把額頭抵在我的胸口上,幾乎是哭喊著。 「我討厭你、好討厭你……。」 我的雙眼再度睜大,這次是因為感到驚愕。 我試著微微動了下手臂,輕覆上達倫的後腦,另一隻手扳開他壓在我嘴巴上的手掌,然後開口。 「達倫……」 他目前整個人趴在我身上,無聲的啜泣。 「不要再……對我這麼好……」他嗚咽著。 「別哭了……」 我苦笑,以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溫柔手勁輕輕摸著他軟滑的髮絲。 我怕一旦告訴達倫我拿他的眼淚最沒輒,以後他就懂得用這招來對付我了。 他抬起頭,眼框中還留有殘餘的淚滴,仍在重複著那句我討厭你。 「可是我不討厭你。」 我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。 「達倫。」我輕聲告訴他,「我並不是──」 「這樣就好了!」 他制止我再說下去,並二度捂住我的嘴。 「一直維持這樣就好了。」 達倫停止所有動作,只是趴在我身上。 慢慢的,蓋住我嘴巴的那雙手鬆開,他睡著了。 我反覆思考著達倫剛才哭喊的那些話,感覺到自己胸前淚痕濡濕成一片。 我後悔嗎? 究竟是後悔給他血? 還是……別的……? 發現意識逐漸迷濛,我用斗篷蓋住身上那個孩子。 『一直維持這樣就好了。』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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