玩偶之家(節選) (挪威)易卜生著 劉森曉譯 節選自《玩偶之家》第三幕。原名挪威文為《Et dukkehjem》，英文譯作《A Doll’s House》，中文另譯為《娜拉》或《傀儡家庭》，全劇共分為三幕。易卜生依據友人的親身經歷，以悲憫而深刻的筆法描摹一個家庭的故事。該劇創作於一8七9年，正是西方文明史上保守的維多利亞時期(一83七年至一9零1年)，女性地位低落，易卜生以尖銳的批判精神與高度的藝術技巧，成功地塑造了諾拉這個追求自我存在價值的女性形象，觸發讀者省思。 作者 亨利克•易卜生(Henrik Ibsen，一8二8ˍ一9零6年)，挪威人，父親是木材商人，後家道中落。青年時受歐洲民主革命影響，曾參加挪威民族獨立運動。自一8五0年起開始了創作生涯，早期他的作品大多取材自挪威的民間傳說，深受浪漫主義影響，五0、六0年代創造出一些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歷史劇歌頌歷史英雄，六0年代後期轉向現實主義。易卜生僑居國外20餘年，晚年返國後，作品象徵主義成分加重，此時期作品則重心理層次活動的描寫與精神生活的分析。其劇作擅長以逼真的手法呈現社會問題，作品對近代戲劇的發展有廣泛的影響，開創了現代戲劇的先河，因此被冠以(現代戲劇之父)的稱號，著有《社會支柱》、《玩偶之家》、《群鬼》、《國民公敵》等。 譯者 劉森曉(一9五2ˍ)，臺灣彰化人，臺灣東海大學外文系學士，愛爾蘭大學愛爾文學碩士，法國波特爾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班研究。現任教於逢甲大學外文系，是七0年代後期到八0年代初期臺灣電影界的重要影評家，近年來重心則由電影轉向文學，著有《電影生活》、《天光雲影共徘徊》，譯有《玩偶之家》、《國民公敵》等書。 課文 諾拉：我們結婚八年了，你沒發覺這是第一次我們兩個，丈夫和妻子，認真的在談事情嗎？ 海爾默：你說認真是什麼意思？ 諾拉：這八年來……應該更久了……從我們認識開始，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任何重要的問題。 海爾默：是不是要我持續不斷的告訴妳一些妳幫不上忙的煩惱呢？ 1. 諾拉 海爾默的妻子，三個孩子的母親，十九世紀的模範妻子，但最後選擇離開她的家庭及丈夫。 2. 海爾默 諾拉的丈夫，甫得到升遷機會的銀行家，聲稱鍾愛自己的妻子，但態度卻令她窒息。 諾拉：我不是說工作的事，我是說我們從沒認真的一起坐下來探討任何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。 海爾默：可是，親愛的諾拉，這對妳有什麼用處嗎？ 諾拉：就是這樣，你從來沒有了解過我，你看錯我了，托瓦德……先是爸爸，再來是你。 海爾默：什麼！我們兩個都看錯妳了……我們兩個，是全世界最愛妳的人了。 諾拉：（搖著頭）你從來沒有愛過我，你只是覺得和我相愛很愉快。 海爾默：諾拉，妳說什麼？ 諾拉：這絕對是真的，托瓦德。我跟爸爸住在一起的時候，他會告訴我他對每件事的看法，所以我的想法也和他一樣了，如果我有不同的意見，我就說不出來，因為他一定不喜歡的，他說我是他的洋娃娃，他跟我玩就像我玩洋娃娃一樣，而我和你住在一起的時候…… 海爾默：妳對我們的婚姻用的是什麼形容方式啊？ 諾拉：（不管他，繼續說）我是說我只是從爸爸手中轉移給你而已，你根據自己的品味安排一切，所以我的品味也跟你一樣了……也許我是假裝跟你一樣的，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……我想有的時候是和你一樣，有時候是假裝的，我回想起來，我就好像是個住在這裡的窮女人……賺多少，吃多少，我的存在只是耍把戲讓你高興，托瓦德，可是這是你造成的，你和爸爸都這樣對我，我這一生一事無成都是你的錯。 海爾默：你真是不講理又不知感恩，諾拉！妳在這裡一直都不快樂嗎？ 諾拉：對，我從來沒快樂過，我以為我很快樂，其實從來沒有。 海爾默：不……不快樂！ 諾拉：不快樂，只是很愉快而已，你一直對我這麼好，可是我們的家不過是個遊戲間，我是你的玩偶太太，就像我在家裡是爸爸的玩偶女兒一樣。在這裡孩子們是我的洋娃娃，你跟我玩的時候，我覺得很好玩，孩子們也覺得跟我玩很好玩，我們的婚姻一直是這樣子的！托瓦德。 海爾默：妳說的有些地方是對的……雖然妳的看法有點誇張不自然。可是將來就不一樣了，遊戲間就此結束，上課時間要開始了。 諾拉：是誰需要上課？是我？還是孩子們？ 海爾默：妳和孩子們都需要上課，我親愛的諾拉。 諾拉：唉，托瓦德，你不可能把我教成適合你的妻子的。 海爾默：妳怎麼這麼說呢？ 諾拉：而我……我怎麼適合去教養孩子呢？ 海爾默：諾拉！ 諾拉：你自己不是才剛說過……你不敢把孩子交給我養的嗎？ 海爾默：那是氣話！妳為什麼要注意這種事呢？ 諾拉：沒錯，你說的對，我不適合教養孩子，我得先完成另一項工作，我得要試著教育我自己……你幫不了我的，我一定要為自己這麼做，所以我要離開你。 海爾默：（跳起來）妳說什麼？ 諾拉：如果我要了解自己和有關自己的事情，我就得自立，就是因為如此，所以我不能再留在你身邊。 海爾默：諾拉，諾拉！ 諾拉：我馬上要走了，我相信克莉斯汀會收留我一晚的…… 3. 克莉斯汀 諾拉在學生時代認識的多年好友，丈夫去世，正在找工作。 海爾默：妳瘋了！我不准！我不許妳走！ 諾拉：再怎麼禁止我都沒有用了，我會帶走屬於我的東西，不管是現在或以後，我都不會拿你任何東西的。 海爾默：這是什麼瘋言瘋語啊！ 諾拉：明天我會回家……我是說，回我娘家，我在那兒很容易找到事情做的。 海爾默：妳這個盲目愚蠢的女人。 諾拉：我一定要設法去學習，托瓦德。 海爾默：丟下妳的家，妳的丈夫還有妳的孩子！妳不想想別人會怎麼說！ 諾拉：我沒辦法去考慮這個，我只知道這對我是必要的。 海爾默：真可怕，妳就這樣忘記妳最神聖的責任了。 諾拉：你認為我最神聖的責任是什麼？ 海爾默：要我來告訴妳嗎？不就是妳要對妳的丈夫和孩子負的責任嗎？ 諾拉：我還有其他同樣神聖的責任。 海爾默：妳沒有，妳還會有其他的責任嗎？ 諾拉：對我自己負責。 海爾默：比那更重要的是，妳是妻子也是個母親啊！ 諾拉：我不再相信那些了，我相信最重要的就是我就像你一樣，是個有思想的人……要不然無論如何也要試著做個有思想的人。托瓦德，我很清楚，大部分的人會認為你是對的，書上寫的也是如此；但是我再也不能認為大部分人說的，或書上寫的是對的了，我得自己思考然後去了解。 海爾默：妳不明白妳自己在家裡的地位嗎？妳難道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嚮導指示妳怎麼做嗎？……妳沒有宗教信仰嗎？ 諾拉：托瓦徳，恐怕我不是真的清楚什麼是宗教。 海莫爾：妳在說什麼啊？ 諾拉：我去受洗的時候，我只知道牧師所說的，他告訴我們什麼是宗教還有其他的東西，我離開這一切，獨自一人的時候，我也會想想這個問題，我要看看牧師說的是不是真的，至少對我來說是不是真的。 海爾默：我從來沒聽過妳這個年紀的女孩這麼講話！如果宗教還不能引導妳的話，我要試著喚醒妳的良知，我想妳還有道德感吧？難不成……妳回答我……沒有嗎？ 諾拉：托瓦徳，相信我，這個問題不太容易回答的，我真的不知道，我覺得我很困惑，我只知道你和我的看法相當不同，我也學著了解這些法則和我所想的並不一樣，可是我發現我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些法則是正確的；根據這些法則，一個女人是沒有權利讓她年老的父親放寬心，或是救她丈夫的命的，我沒辦法去相信這些法則。 海爾默：妳跟孩子一樣說話，妳不了解妳生存的這個世界的狀況。 諾拉：我是不了解，可是我要去試試看，我要看看誰是對的……是這個世界還是我。 海爾默：妳生病了，諾拉，妳在胡言亂語，我都快要以為妳瘋了。 諾拉：我的頭腦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麼清楚這麼確定。 海爾默：就是這個清楚、確定的頭腦要遺棄妳的丈夫和孩子嗎？ 諾拉：是的，沒錯。 海爾默：那只有一個可能的解釋了。 諾拉：什麼解釋？ 海爾默：妳不再愛我了。 諾拉：我是不再愛你了。 海爾默：諾拉！……妳怎麼能這麼說？ 諾拉：我很痛苦，托瓦徳，因為你一直對我這麼好，可是我沒辦法，我不再愛你了。 海爾默：（態度恢復鎮定）妳確定這件事妳也認清楚、確定了嗎？ 諾拉：對，我認清楚也確定了，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想留下來的原因。 海爾默：妳能不能告訴我，我做錯了什麼才失去妳的愛？ 諾拉：可以，我當然可以，就是今晚，那件驚人的是沒有發生的時候，我才看出你不是我心裡想的那個樣子。 海爾默：解釋清楚一點，我不懂妳的意思。 諾拉：我已經耐心的等了八年，天知道，因為這種驚人的事不會每天都發生的，然後這可怕的不幸降臨在我身上，而我相當確定最後一定會發生這件要命的事。柯洛斯塔的信放在信箱理的時候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像你會同意接受他開的條件，我還很確定你會告訴他：「去向全世界公布吧。」然後你會…… 海爾默：然後怎麼樣？……我讓我太太承受羞辱之後呢？ 諾拉：然後，我一直相信你會站出來扛起一切，對所有人說：「有罪的是我。」 海爾默：諾拉……！ 諾拉：你是說我絕不會讓你為我犧牲的吧？我當然不會。可是我說的話能抵過你說的嗎？這就是我又期待又害怕的驚人之事，為了避免這事發生，我還想自殺。 海爾默：諾拉，我很願意為妳日夜工作……為了妳忍受悲傷和得不到想要的東西的痛苦，可是沒有男人會為他愛的人犧牲名譽的。 諾拉：成千上萬的女人都這麼做了。 海爾默：噢，妳的思想、言語像是個任性的小孩子。 諾拉：也許吧；可是你的思想、言語也不像是個值得託付的男人，等到你不再害怕了……你害怕的不是我面臨的危險，而是可能降臨在你身上的危險……等到風平浪靜了，對你而言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，一切和過去一樣，我還是你的小雲雀，你的玩偶，你將加倍的疼愛我，因為我是這麼脆弱易碎。（站起身）托瓦德……就是那時候我才突然了解原來這八年來我都是和個陌生人住在一起，還為他生三個孩子……。噢，我想到就受不了！我會把自己撕成一片一片的！ 海爾默：（傷心的說）我知道了，我知道了，我們之間出現了一個無底洞……這不能否認。可是，諾拉，難道沒有辦法去填補這個洞嗎？ 諾拉：我現在已經不適合做你的妻子了。 海爾默：我會徹底改變的。 諾拉：也許吧……如果把你的玩偶帶離你身邊就有可能。 海爾默：可是要分開！要和妳分開！不，不，諾拉，我不了解為什麼。 諾拉：（從右側出去）這更表示了我們非分開不可。（她拿著斗篷、帽子和一個小包包，她把東西放在桌旁的椅子上） 海爾默：諾拉，諾拉，不要現在就走！等明天再走。 諾拉：（穿上斗篷）我不能在陌生人的房裡過夜。 海爾默：難道我們不能像兄弟姊妹那樣住在一起……？ 諾拉：（戴上帽子）你很清楚那也不能維持多久的。（披上披肩）再見，托瓦德，我不會見孩子們的，我知道有人會照顧他們比我照顧的還好，我現在呢，對孩子們是沒有用的。 海爾默：可是也許有一天，諾拉……也許有一天妳會？ 諾拉：我怎麼會知道？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。 海爾默：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，妳還是我太太。 諾拉：聽好，托瓦德，我聽說要是一個妻子像我這樣遺棄了丈夫和家庭，丈夫就不必對她負法律上的責任，無論如何，我讓你不必再對我負任何責任，你一點也不受束縛，我也一樣，我們雙方都有完全的自由，哪，戒指還你，把我的戒指也還給我。 海爾默：這也要？ 諾拉：也要。 海爾默：給妳。 諾拉：就這樣了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，我把鑰匙放在這裡，女僕知道家裡大大小小的事……她們比我還清楚。明天，我離開克莉斯汀那兒以後，她會來幫忙收拾我從娘家帶來的東西，我會請她寄給我。 海爾默：都結束了！都結束了……。諾拉，妳永遠不會想起我了嗎？ 諾拉：我知道我會常常想到你，想到孩子們和這個家的。 海爾默：諾拉，我可以寫信給妳嗎？ 諾拉：不要……絕對不要，你不能寫信給我。 海爾默：可是至少讓我寄…… 諾拉：都不要，什麼都不要。 海爾默：如果妳需要幫助就讓我幫妳。 諾拉：不，我不能收受陌生人的任何東西。 海爾默：也不行……我對妳而言永遠只是陌生人而已嗎？ 諾拉：（拿起她的包包）啊，托瓦德，最驚人的事也許會發生哩。 海爾默：告訴我要怎樣才會發生！ 諾拉：你和我都改變很多以後……噢，托瓦德，我再也不相信會有驚人的事發生了。 海爾默：可是我相信，妳告訴我！改變很多以後……。 諾拉：之後我們的生活就是真正的婚姻了，再見。（她從門廊走出去） 海爾默：（跌坐在門邊的椅子上，臉深埋在雙手之間）諾拉！諾拉！（向四周看看，然後起身）空蕩蕩的，她走了。（一絲希望閃過他的腦海中）最驚人的事……？ ﹝樓下傳來關門的聲音﹞ —劇終— 欣賞 《玩偶之家》以寫實的手法直指十九世紀婚姻的問題，是易卜生社會問題劇的代表作。藉由男女傳統角色的矛盾衝突，簡單的場景，加上平凡生活的尋常對話，一步步將劇作推向高潮。結局以石破天驚的方式呈現，突顯出西方現代戲劇史上少見的精彩結局。諾拉義無反顧地跨出家門，毫不眷戀，留下一臉錯愕的丈夫喚著諾拉的名字。 本劇敘述女主角諾拉為了讓丈夫托瓦德養病，偽造父親的簽名向銀行職員柯洛斯塔貸款，幾年後托瓦德進入同一銀行上班，並即將升任經理。托瓦德因不滿柯洛斯塔有意將他辭退，柯洛斯塔因此要脅諾拉讓托瓦德打消此意，後又決定寫信向托瓦德披露整件事。紙包不住火，丈夫發現妻子為了替他治病，曾非法借貸了一筆錢，眼見將要東窗事發，危及自己的事業，立即翻臉痛斥。直到柯 回 · 國文 這一篇文章封面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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