網頁標題: 一個貴族和他的女兒們
 



  當風兒在草上吹過去的時候,田野就像一湖水,起了一起漣漪。當它在麥子上掃   過去的時候,田野就像一個 海,起了一層浪花,這叫做風的跳舞。不過請聽它講   的故事吧﹕它是把故事唱出來的。故事在森林的樹頂上 的聲音,同它通過牆上通   風孔和隙縫時所發出的聲音是不同的。你看,風是怎樣在天上把雲塊像一群羊似   地 驅走﹗你聽,風是怎樣在敞開的大門裡呼嘯,簡直像守門人在吹著號角﹗它從   煙囪和壁爐口吹進來的聲音是 多麼奇妙啊﹗火發出爆裂聲,燃燒起來,把房間較   遠的角落都照明了。這裡是那麼溫暖和舒適,坐在這兒聽 這些聲音是多麼愉快啊   。讓風兒自己來講吧﹗因為它知道許多故事和童話──比我們任何人知道的都多   。現 在請聽吧,請聽它怎樣講吧。     「呼──呼──噓﹗去吧﹗」這就是它的歌聲的疊句。     「在那條『巨帶』(注﹕這是指丹麥瑟蘭島(Sjaelland)和富恩島   (AEyn)之間的一條海峽, 有40英裡長,10英裡寬。)的岸邊,立著一幢   古老的房子﹔它有很厚的紅牆,」風兒說。「我認識它的 每一塊石頭﹔當它還是   屬於涅塞特的馬爾斯克•斯蒂格(注﹕馬爾斯克•斯蒂格(MarskStig   )謀 殺了丹麥國王愛力克五世(EirkV,1249?─1286)。據丹麥   民間傳說,他採取這種行動是因 為國王誘奸了他的妻子。)堡寨的時候,我就看   見過它。它不得不被拆掉了﹗石頭用在另一個地方,砌成新 的牆,造成一幢新房   子──這就是波列埠莊園﹕它現在還立在那兒。」     「我認識和見過那裡高貴的老爺和太太們,以及住在那裡的後裔。現在我要講一   講關於瓦爾得馬爾•杜和他 的女兒們的故事。」     「他驕傲得不可一世,因為他有皇族的血統﹗他除了能獵取雄鹿和把滿瓶的酒一   飲而盡以外,還能做許多別 的事情。他常常對自己說﹕『事情自然會有辦法。』   」     「他的太太穿著金線繡的衣服,高視闊步地在光亮的地板上走來走去。壁毯(注   ﹕這是歐洲人室內的一種裝 飾品,好像地毯,但不是鋪在地上,而是掛在牆上。   )是華麗的﹔家具是貴重的,而且還有精致的雕花。她 帶來許多金銀器皿作為陪   嫁。當地窖裡已經藏滿了東西的時候,裡面還藏著德國啤酒。黑色的馬在馬廄裡   嘶 鳴。那時這家人家很富有,波列埠的公館有一種豪華的氣象。」     「那裡住著孩子,有三個嬌美的姑娘﹕意德、約翰妮和安娜•杜洛苔。我現在還   記得她們的名字。」     「她們是有錢的人,有身份的人,在豪華中出生,在豪華中長大。呼──噓﹗去   吧﹗」風兒唱著。接著它繼 續講下去﹕「我在這兒看不見別的古老家族中常有的   情景﹕高貴的太太跟她的女僕們坐在大廳裡一起搖著紡 車。她吹著洪亮的笛子,   同時唱著歌──不是那些古老的丹麥歌,而是一些異國的歌。這兒的生活是活躍   的, 招待是殷勤的﹔顯貴的客人從遠近各處地方到來,音樂在演奏著,酒杯在碰   著,我也沒有辦法把這些聲音淹 沒﹗」風兒說。「這兒有誇張的傲慢神氣和老爺   派頭﹔但是沒有上帝﹗」     「那正是五月一日的晚上,」風兒說。「我從西邊來,我見到船隻撞著尤蘭西部   的海岸而被毀。我匆忙地走 過這生滿了石楠植物和長滿了綠樹林的海岸,走過富   恩島。現在我在『巨帶』上掃過,呻吟著,嘆息著。」     「於是我在瑟蘭島的岸上,在波列埠的那座公館的附近躺下來休息。那兒有一個   青蔥的櫟樹林,現在仍然還 存在。」     「附近的年輕人到櫟樹林下面來收撿樹枝和柴草,收拾他們所能找到的最粗和最   乾的木柴。他們把木柴拿到 村裡來,聚成堆,點起火。於是男男女女就在周圍跳   著舞,唱著歌。」     「我躺著一聲不響,」風兒說。「不過我靜靜地把一根枝子──一個最漂亮的年   輕人撿回來的枝子──撥了 一下,於是他的那堆柴就燒起來,燒得比所有的柴堆   都高。這樣他就算是入選了,獲得了『街頭山羊』的光 榮稱號,同時還可以在這   些姑娘之中選擇他的『街頭綿羊』。這兒的快樂和高興,勝過波列埠那個豪富的   公 館。」     「那位貴族婦人,帶著她的三個女兒,乘著一輛由六隻馬拉著的、鍍了金的車子   ,向這座公館馳來。她的女 兒是年輕和美麗的──是三朵迷人的花﹕玫瑰、百合   和淡白的風信子。母親本人則是一朵鮮嫩鬱的金香。大 家都停止了游戲,向她鞠   躬和敬禮﹔但是她誰也不理,人們可以看出,這位貴婦人是一朵開在相當硬的梗   子 上的花。」     「玫瑰、百合和淡白的風信子﹔是的,她們三個人我全都看見了﹗我想,有一天   她們將會是誰的小綿羊呢? 她們的『街頭山羊』將會是一位漂亮的騎士,可能是   一位王子﹗呼──噓﹗去吧﹗去吧﹗」     「是的,車子載著她們走了,農人們繼續跳舞。在波列埠這地方,在卡列埠,在   周圍所有的村子裡,人們都 在慶祝夏天的到來。」     「可是在夜裡,當我再起身的時候,」風兒說。「那位貴族婦人躺下了,再也沒   有起來。她碰上這樣的事情, 正如許多人碰上這類的事情一樣──並沒有什麼新   奇。瓦爾得馬爾•杜靜靜地、沉思地站了一會兒。『最驕 傲的樹可以彎,但不一   定就會折斷,』他在心裡說。女兒們哭起來﹔公館裡所有的人全都在揩眼淚。杜   夫人 去了──可是我也去了,呼──噓﹗」風兒說。     「我又回來了。我常常回到富恩島和『巨帶』的沿岸來。我坐在波列埠的岸旁,   坐在那美麗的櫟樹林附近﹕ 蒼鷺在這兒做窠,斑鳩,甚至藍烏鴉和黑顴鳥也都到   這兒來。這還是開春不久﹕它們有的已經生了蛋,有的 已經孵出了小雛。嗨,它   們是在怎樣飛,怎樣叫啊﹗人們可以聽到斧頭的響聲﹕一下,兩下,三下。樹林   被 砍掉了。瓦爾得馬爾•杜想要建造一條華麗的船──一條有三層樓的戰艦。國   王一定會買它。因此他要砍掉 這個作為水手的目標和飛鳥的隱身處的樹林。蒼鷺   驚恐地飛走了,因為它的窠被毀掉了。蒼鷺和其他的林中 鳥都變得無家可歸,慌   亂地飛來飛去,憤怒地、驚恐地號叫,我了解它們的心情。烏鴉和穴烏用譏笑的   口吻 大聲地號叫﹕     『離開窠兒吧﹗離開窠兒吧﹗離開吧﹗離開吧﹗』     「在樹林裡,在一群工人旁邊,站著瓦爾得馬爾•杜和他的女兒們。他們聽到這   些鳥兒的狂叫,不禁大笑起 來。只有一個人──那個最年輕的安娜•杜洛苔──   心中感到難過。他們正要推倒一株砍掉的樹,在這株樹 的枝椏上有一隻黑顴鳥的   窠,窠裡的小顴鳥正在伸出頭來──她替它們向大家求情,她含著眼淚向大家求   情。 這株有窠的樹算是為顴鳥留下了。這不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。」     「有的樹被砍掉了,有的樹被鋸掉了。接著一個有三層樓的船便建造起來了。建   築師是一個出身微賤的人, 但是他有高貴的儀表。他的眼睛和前額說明他是多麼   聰明。瓦爾得馬爾•杜喜歡聽他談話﹔他最大的女兒意 德──她現在有15歲了   ──也是這樣。當他正在為父親建造船的時候,他也在為自己建造一個空中樓閣   ﹕ 他和意德將作為一對夫婦住在裡面。如果這樓閣是由石牆所砌成、有壁壘和城   壕、有樹林和花園的話,這個 幻想也許可能成為事實。不過,這位建築師雖然有   一個聰明的頭腦,但卻是一個窮鬼。的確,一隻麻雀怎麼 能在鶴群中跳舞呢?呼   ──噓﹗我飛走了,他也飛走了,因為他不能住在這兒。小小的意德也只好克服   她難 過的心情。因為她非克制不可。」     「那些黑馬在馬廄裡嘶鳴﹔它們值得一看,而且也有人在看它們。國王親自派海   軍大將來檢驗這條新船,來 布置購買它。海軍大將也大為稱贊這些雄赳赳的馬兒   。我聽到這一切,」風兒說。「我陪著這些人走進敞開 的門﹔我在他們腳前撒下   一些草葉,像一條一條的黃金。瓦爾得馬爾•杜想要有金子,海軍大將想要有那   些 黑馬──因此他才那樣稱贊它們,不過他的意思沒有被聽懂,結果船也沒有買   成。它躺在岸邊,亮得放光, 周圍全是木板﹔它是一個挪亞式的方舟,但永遠不   曾下過水。呼──噓﹗去吧﹗去吧﹗這真可惜。」     「在冬天,田野上蓋滿了雪,『巨帶』裡結滿了冰,我把冰塊吹到岸上來,」風   兒說。「烏鴉和大渡烏都來 了,它們是一大群,一個比一個黑。它們落到岸邊沒   有生命的、被遺棄了的、孤獨的船上。它們用一種喑啞 的調子,為那已經不再有   的樹林,為那被遺棄了的貴重的雀窠,為那些沒有家的老老少少的雀子而哀鳴。   這 完全是因為那一大堆木頭──那一條從來沒有出過海的船的緣故。」     「我把雪花攪得亂飛,雪花像巨浪似地圍在船的四周,壓在船的上面﹗我讓它聽   到我的聲音,使它知道,風 暴有些什麼話要說。我知道,我在盡我的力量教它關   於航行的技術。呼──噓﹗去吧﹗」     「冬天逝去了﹔冬天和夏天都逝去了。它們在逝去,像我一樣,像雪花的飛舞,   像玫瑰花的飛舞,像樹葉的 下落──逝去了﹗逝去了﹗人也逝去了﹗」     「不過那幾個女兒仍然很年輕,小小的意德是一朵玫瑰花,美麗得像那位建築師   初見到她的時候一樣。她常 常若有所思地站在花園的玫瑰樹旁,沒有注意到我在   她鬆散的頭髮上撒下花朵﹔這時我就撫著她的棕色長頭 發。於是她就凝視那鮮紅   的太陽和那在花園的樹林和陰森的灌木叢之間露出來的金色的天空。」     「她的妹妹約翰妮像一朵百合花,亭亭玉立,高視闊步,和她的母親一樣,只是   梗子脆了一點。她喜歡走過 掛有祖先的畫像的大廳。在畫中那些仕女們都穿著絲   綢和天鵝絨的衣服﹔她們的發髻上都戴著綴有珍珠的小 帽。她們都是一群美麗的   仕女,她們的丈夫不是穿著鎧甲,就是穿著用松鼠做裡子和有皺領(注﹕這是歐   洲 16世紀流行的一種領子。一般都是白色,有很整齊的褶皺,緊緊地圍在脖子   上。)的大氅。他們腰間掛著 長劍,但是並沒有扣在股上。約翰妮的畫像哪一天   會在牆上掛起來呢?她高貴的丈夫將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呢?是的,這就是她心   中所想著的、她低聲對自己所講著的事情。當我吹過長廊、走進大廳、然後又轉   身來 的時候,我聽到了她的話。」     「那朵淡白的風信子安娜•杜洛苔剛剛滿14歲,是一個安靜和深思的女子。她   那副大而深藍的眼睛有一種 深思的表情,但她的嘴脣上仍然掛著一種稚氣的微笑   ﹕我沒有辦法把它吹掉,也沒有心思要這樣做。」     「我在花園裡,在空巷裡,在田野裡遇見她。她在採摘花草﹔她知道,這些東西   對她的父親有用﹕她可以把 它們蒸餾成為飲料。瓦爾得馬爾•杜是一個驕傲自負   的人,不過他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,知道很多東西。這 不是一個秘密,人們都在   談論這事情。他的煙囪即使在夏天還有火冒出來。他的房門是鎖著的,一連幾天   幾 夜都是這樣。但是他不大喜歡談這件事情──大自然的威力應該是在沉靜中征   服的。不久他就找出一件最大 的秘密──制造赤金。」     「這正是為什麼煙囪一天到晚在冒煙、一天到晚在噴出火焰的緣故。是的,我也   在場﹗」風兒說。「『停止 吧﹗停止吧﹗』我對著煙囪口唱﹕『它的結果將會只   是一陣煙、空氣、一堆炭和炭灰﹗你將會把你自己燒得 精光﹗呼──呼──呼─   ─去吧﹗停止吧﹗』但是瓦爾得馬爾•杜並不放其他的企圖。」     「馬廄裡那些漂亮的馬兒──它們變成了什麼呢?碗櫃和箱子裡的那些舊金銀器   皿、田野裡的母牛、財產和 房屋都變成了什麼呢?──是的,它們可以熔化掉,   可以在那金坩堝裡熔化掉,但是那裡面卻變不出金子﹗」     「谷倉和儲藏室,酒窖和庫房,現在空了。人數減少了,但是耗子卻增多了。這   一塊玻璃裂了,那一塊玻璃 碎了﹔我可以不需通過門就能進去了,」風兒說。「   煙囪一冒煙,就說明有人在煮飯。這兒的煙囪也在冒煙﹔ 不過為了煉赤金,卻把   所有的飯都耗費掉了。」     「我吹進院子的門,像一個看門人吹著號角一樣,不過這兒卻沒有什麼看門人,   」風兒說。「我把尖頂上的 那個風信雞吹得團團轉。它嘎嘎地響著,像一個守望   塔上的衛士在發出鼾聲,可是這兒卻沒有什麼衛士,這 兒只有成群的耗子。『貧   窮』就躺在桌上,『貧窮』就坐在衣櫥裡和櫥櫃裡﹔門脫了榫頭,裂縫出現了,   我 可以隨便跑出跑進。」風兒說,「因此我什麼全知道。」     「在煙霧和灰塵中,在悲愁和失眠之夜,他的鬍鬚和兩鬢都變白了。他的皮膚變   得枯黃﹔他追求金子,他的 眼睛就發出那種貪圖金子的光。」     「我把煙霧和火灰向他的臉上和鬍鬚上吹去﹔他沒有得到金子,卻得到了一堆債   務。我從碎了的玻璃窗和大 開的裂口吹進去。我吹進他女兒們的衣櫃裡去,那裡   面的衣服都褪了色,破舊了,因此她們老是穿著這幾套 衣服。這支歌不是在她們   兒時的搖籃旁邊唱的﹗豪富的日子現在變成了貧窮的生活﹗我是這座公館裡唯一   高 聲唱歌的人﹗」風兒說。「我用雪把他們封在屋子裡﹔人們說雪可以保持住溫   暖。他們沒有木柴﹔那個供給 他們木柴的樹林已經被砍光了。天正下著嚴霜。我   在裂縫和走廊裡吹,我在三角牆上和屋頂上吹,為的是要 運動一下。這三位出身   高貴的小姐,冷得爬不起床來。父親在破被子下縮成一團。吃的東西也沒有了,   燒的 東西也沒有了──這就是貴族的生活﹗呼──噓﹗去吧﹗但是這正是杜老爺   所辦不到的事情。」     「『冬天過後春天就來了,』他說,『貧窮過後快樂的時光就來了,但是快樂的   時光必須等待﹗現在房屋和 田地只剩下一張典契,這正是倒霉的時候。但是金子   馬上就會到來的──在復活節的時候就會到來﹗』」     「我聽到他望著蜘蛛網這樣講﹕『你聰明的小織工,你教我堅持下去﹗人們弄破   你的網,你會重新再織,把 它完成﹗人們再毀掉它,你會堅決地又開始工作──   又開始工作﹗人也應該是這樣,氣力絕不會白費。』」     「這是復活節的早晨。鐘在響,太陽在天空中嬉戲。瓦爾得馬爾•杜在狂熱的興   奮中守了一夜﹔他在熔化, 冷凝,提煉和混和。我聽到他像一個失望的靈魂在嘆   氣,我聽到他在祈禱,我注意到他在屏住呼吸。燈裡的 油燃盡了,可是他不注意   。我吹著炭火﹔火光映著他慘白的面孔,使他泛出紅光。他深陷的眼睛在眼窩裡   望, 眼睛越睜越大,好像要跳出來似的。」     「請看這個煉金術士的玻璃杯﹗那裡面發出紅光,它是赤熱的,純清的,沉重的   ﹗他用顫抖的手把它舉起來, 用顫抖的聲音喊﹕『金子﹗金子﹗』他的頭腦有些   昏沉──我很容易就把他吹倒,」風兒說。「不過我只是 扇著那灼熱的炭﹔我陪   著他走到一個房間裡去,他的女兒正在那兒凍得發抖。他的上衣上全是炭灰﹔他   的鬍 鬚裡,蓬鬆的頭髮上,也是炭灰。他筆直地站著,高高地舉放在易碎的玻璃   杯裡的貴重的寶物。『煉出來 了,勝利了﹗──金子,金子﹗』他叫著,把杯子   舉到空中,讓它在太陽光中發出閃光。但是他的手在發抖﹔ 這位煉金術士的杯子   落到地上,跌成一千塊碎片。他的幸福的最後泡沫現在炸碎了﹗呼──噓──噓   ﹗去吧﹗ 我從這位煉金術士的家裡走出去了。」     「歲暮的時候,日子很短﹔霧降下來了,在紅漿果和光赤的枝子上凝成水滴。我   精神飽滿地回來了,我橫渡 高空,掃過青天,折斷幹枝──這倒不是一件很艱難   的工作,但是非做不可。在波列埠的公館裡,在瓦爾得 馬爾•杜的家裡,現在有   了另一種大掃除。他的敵人,巴斯納斯的奧微•拉美爾拿著房子的典押契據和家   具 的出賣契據到來了。我在碎玻璃窗上敲,腐朽的門上打,在裂縫裡面呼嘯﹕呼   ──噓﹗我要使奧微•拉美爾 不喜歡在這兒待下來。意德和安娜•杜洛苔哭得非   常傷心﹔亭亭玉立的約翰妮臉上發白,她咬著拇指,一直 到血流出來──但這又   有什麼用呢?奧微•拉美爾准許瓦爾得馬爾•杜在這兒一直住到死,可是並沒有   人因 此感謝他。我在靜靜地聽。我看到這位無家可歸的紳士仰起頭來,顯出一副   比平時還要驕傲的神氣。我向這 公館和那些老婆提樹襲來,折斷了一根最粗的枝   子──一根還沒有腐朽的枝子。這枝子躺在門口,像是一把 掃帚,人們可以用它   把這房子掃得精光,事實上人們也在掃了──我想這很好。」     「這是艱難的日子,這是不容易保持鎮定的時刻﹔但是他們的意志是堅強的,他   們的骨關是硬的。」     「除了穿的衣服以外,他們什麼也沒有﹕是的,他們還有一件東西──一個新近   買的煉金的杯子。它盛滿了 從地上撿起來的那些碎片──這東西期待有一天會變   成財寶,但是從來沒有兌現。瓦爾得馬爾•杜把這財寶 藏在他的懷裡。這位曾經   一度豪富的紳士,現在手中拿著一根棍子,帶著他的三個女兒走出了波列埠的公   館。 我在他灼熱的臉上吹了一陣寒氣,我撫摸著他灰色的鬍鬚和雪白的長頭髮,   我盡力唱出歌來──『呼──噓﹗ 去吧﹗去吧﹗』這就是豪華富貴的一個結局。   」     「意德在老人的一邊走,安娜•杜洛苔在另一邊走。約翰妮在門口掉轉頭來──   為什麼呢?幸運並不會掉轉 身來呀。她把馬爾斯克•斯蒂格公館的紅牆壁望了一   眼﹔她想起了斯蒂格的女兒們﹕     年長的姐姐牽著小妹妹的手,她們一起在茫茫的世界漂流。     「難道她在想起了這支古老的歌嗎?現在她們姊妹三個人在一起──父親也跟在   一道﹗他們走著這條路── 他們華麗的車子曾經走過的這條路。她們作為一群乞   丐攙著父親向前走﹔他們走向斯來斯特魯的田莊,走向 那年租十個馬克的泥草棚   裡去,走向空洞的房間和沒有家具的新家裡去。烏鴉和穴烏在他們的頭上盤旋,   號 叫,仿佛是在譏刺他們﹕「沒有了窠﹗沒有了窠﹗沒有了﹗沒有了﹗』這正像   波列埠的樹林被砍下時鳥兒所 作的哀鳴一樣。」     「杜老爺和他的女兒們一聽就明白了。我在他們的耳邊吹,因為聽到這些話並沒   有什麼好處。」     「他們住進斯來斯特魯田莊上的泥草棚裡去。我走過沼澤地和田野、光赤的灌木   叢和落葉的樹林,走到汪洋 的水上,走到別的國家裡去﹕呼──噓﹗去吧﹗去吧   ﹗永遠地去吧﹗」瓦爾得馬爾•杜怎麼樣了呢?他的女 兒怎麼樣了呢?風兒說﹕     「是的,我最後一次看到的是安娜•杜洛苔──那朵淡白色的風信子﹕現在她老   了,腰也彎了,因為那已經 是50年以前的事情。她活得最久﹔她經歷了一切。   」     「在那長滿了石楠植物的荒地上,在微堡城附近,有一幢華麗的、副主教住的新   房子。它是用紅磚砌成的﹔ 它有鋸齒形的三角牆。濃煙從煙囪裡冒出來。那位賢   淑的太太和她的莊重的女兒們坐在大窗口,朝花園 裡掛在那兒的鼠李(注﹕鼠李   是一種落葉灌木或小喬木,開黃綠色小花,結紫黑色核果。)和長滿了石楠植 物   的棕色荒地凝望。她們在望什麼東西呢?她們在望那兒一個快要倒的泥草棚上的   顴鳥窠。如果說有什麼屋 頂,那麼這屋頂只是一堆青苔和石蓮花──最乾淨的地   方是顴鳥做窠的地方,而也只有這一部分是完整的, 因為顴鳥把它保持完整。   」     「那個屋子只能看,不能碰﹔我要對它謹慎一點才成,」風兒說。「這泥草棚是   因為顴鳥在這兒做窠才被保 存下來的,雖然它是這荒地上一件嚇人的東西。副主   教不願意把顴鳥趕走,因此這個破棚子就被保存下來了, 那裡面的窮苦人也就能   夠住下去。她應該感謝這隻埃及的鳥兒(注﹕據丹麥的民間傳說,顴鳥是從埃及   飛來 的。)。她曾經在波列埠樹林裡為它的黑兄弟的窠求過情,可能這是它的一   種報酬吧?可憐的她,在那時候, 她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──豪富的花園裡的一   朵淡白的風信子。安娜•杜洛苔把這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。」     「『啊﹗啊﹗是的,人們可以嘆息,像風在蘆葦和燈芯草裡嘆息一樣,啊﹗啊﹗   瓦爾得馬爾•杜,在你入葬 的時候,沒有人為你敲響喪鐘﹗當這位波列埠的主人   被埋進土裡的時候,也沒有窮孩子來唱一首聖詩﹗啊﹗ 任何東西都有一個結束,   窮苦也是一樣﹗意德妹妹成了一個農人的妻子。這對我們的父親說來是一個嚴厲   的 考驗﹗女兒的丈夫──一個窮苦的農奴﹗他的主人隨時可以叫他騎上木馬(注   ﹕這是封建時代歐洲的一種刑 具,樣子像木馬,上面裝有尖物。犯了罪的人就被   放在上面坐著。)。他現在已經躺在地下了吧?至於你, 意德,也是一樣嗎?唉   ﹗倒霉的我,還沒有一個終結﹗仁慈的上帝,請讓我死吧﹗』」     「這是安娜•杜洛苔在那個寒磣的泥草棚──為顴鳥留下的泥草棚──裡所作的   祈禱。」     「三姊妹中最能幹的一位我親自帶走了,」風兒說。「她穿著一套合乎她的性格   的衣服﹗她化裝成為一個窮 苦的年輕人,到一條海船上去工作。她不多講話,面   孔很沉著,她願意做自己的工作。但是爬桅杆她可不會﹔ 因此在別人還沒有發現   她是一個女人以前,我就把她吹下船去。我想這不是一樁壞事﹗」風兒說。     「像瓦爾得馬爾•杜幻想他發現了赤金的那樣一個復活節的早晨,我在那幾堵要   倒塌的牆之間,在顴鳥的窠 底下,聽到唱聖詩的聲音──這是安娜•杜洛苔的最   後的歌。」     「牆上沒有窗子,只有一個洞口。太陽像一堆金子似地升起來,照著這屋子。陽   光才可愛哩﹗她的眼睛在碎 裂,她的心在碎裂﹗──即使太陽這天早晨沒有照著   她,這事情也會發生。」     「顴鳥作為屋頂蓋著她,一直到她死﹗我在她的墳旁唱聖詩,她的墳在什麼地方   ,別的人誰也不知道。」     「新的時代,不同的時代﹗私有的土地上修建了公路,墳墓變成了大路。不久蒸   氣就會帶著長列的火車到來, 在那些像人名一樣被遺忘了的墳上馳過去──呼─   ─噓﹗去吧﹗去吧﹗」     「這是瓦爾得馬爾•杜和他的女兒們的故事。假如你們能夠的話,請把它講得更   好一點吧﹗」風兒說完就掉 轉身。     它不見了。     (1859年)   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   這篇作品,首次發表於1859年3月24日在哥本哈根出版的《新的童話和故   事集》第三卷。安徒生在手 記中寫道﹕     「關於斯克爾斯戈附近的波列埠莊園的一些民間傳說和野史記載中,有一個《瓦   爾得馬爾和他的女兒們》的 故事。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,在風格方面花了很大的   氣力。我想使我的行文產生一種像風一樣明快、光亮的 效果,因此我就讓這個故   事由風講出來。」這是安徒生在童話創作的風格上的一種新的嘗試,即不斷創新   。     故事的內容很明顯,就是一個貴族及其家族的沒落。這是對他們的一首具有象征   意義的挽歌──因而安徒生 就讓風把它唱出來。「新的時代,不同的時代﹗私有   的土地上修建了公路,墳墓變成了大路。不久蒸氣就會 帶著長列的火車到來,在   那像人名一樣被遺忘了的墳上馳過去──呼──噓﹗去吧﹗去吧﹗」就是這不停   的 「去吧﹗去吧﹗」又把蒸氣扔在後面讓噴氣把人類送到更高的天空。舊的「去   」﹔新的「來」,但安徒生關 於人類歷史和文明不斷進展的思想卻是不變的,「   放之四海而皆准。」


本文非常感謝戴芳名刻印
最後刻印時間:民國 94 年 6 月 24 日 15 點 33 分 07 秒 | 寫信給戴芳名

部落格首頁


學習的故鄉首頁
本站公告:〔您越需要我們,我們就越有創意〕 本站說明書:〔發現故鄉還有改進的地方,請來信告訴原丁們〕
觀察應用學習點數 :〔咱的故鄉有您的參與,會使我們有更大的發揮空間,展現更豐富精彩的學習畫面〕 〔期待藉由無障礙網頁設計,能讓視障小朋友更愛看書、更愛寫作且更愛學習〕:盲用電腦「心得分享」
〔為了讓我們有乾淨的學習環境,請勿任意在本站散播商業廣告與不合法文件或聯結〕:本站宣示